1.
浅野学秀被捕的时候,正值首相换届选举。
新任首相就职典礼的照片被迫跟这位浅野先生挤了同一个版面,在东京新闻上挂了一周时间。
事件热度被炒得突破天际,“浅野学秀落网”的消息在东京电台以每隔十五分钟的频率播报一次,和天皇逝世属于同一个新闻级别。
开庭审理前的一周,警署的人找到我说,想请我给一个人做心理疏导。
递过来照片上的年轻警员眉眼疏朗,少年感挥之不去,赤红色的头发颇为醒目。
说不清道不明的,他给我一种熟悉感。
他像极了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浅野学秀,眼底倨傲,挑起眼角的时候有极淡的杀伐气,唇角却是带笑的。
2.
赤羽业,情报科最为出色的警员。我们历时六年才收集了浅野学秀足够的犯罪证据,这其中百分之九十五的情报来自于他。
是,他是卧底。但又不只是卧底。
警务署长揉了揉眉心,推过来一张薄纸,您自己看看吧,我们能透露的,都在这上边了。
赤羽业是七年前打入浅野集团的。从最基层的打手开始,到成为浅野学秀的亲信,他用了不到两年。
非常快的速度,不是么?
这对我们的工作无疑是件大好事,资料源源不断地传到我们手里,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,事情会失控。
他们关系亲近,到亲密,再到形影不离,开始我们以为,这是赤羽业获得核心情报的手段,毕竟他喜欢剑走偏锋。
后来我们才发现,我们错得离谱。
3.
在和赤羽业见面前我被允许和浅野学秀交谈,隔着大屏幕和电流。浅野学秀环着手臂靠在刑讯室的墙上,面色冷漠到平淡,冰冰凉凉带着霜,看不出喜怒。警员把温水抬给他的时候他微微点头致谢。
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气质风度与生俱来,半点都不是环境改变得了的。
我问一句,他答一句,语句流畅毫不滞涩。问到后面我提起赤羽业的时候,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屏幕。
你是心理医生?
我没回答。
他歪着头笑了。我对那个笑容印象深刻。
他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人,血腥泥泞沾了满身,却在谈起他的恋人的时候,显出春水般的纯净感。
纯粹而漂亮。
他说,你告诉公诉人,我的罪名里可以加上剥夺人身自由这一项。
我不知道怎么接话。我想告诉他,公诉人拟的罪名里是有这一项的,但唯一的证人,赤羽业先生,拒绝为这一条作证。
4.
警务署长看着我从刑讯室出来,告诉我赤羽业已经到了,现在带我去见他。
我拉住他,问他是否可以透露一点【剥夺他人人身自由】的具体细节。
我盯着他的眼睛说,到现在为止我还在这整件事情的边缘打转。你们一点点核心内容都不肯透露,我没有办法继续做下去。
面前的官员沉吟半晌,最终妥协了。
他给了我一小盘录像带,他说,赤羽业是警队和军方共同培养的一批警员中最优秀的一个。他们必须竭力挽回他,请我务必帮助他脱离心理阴影。
这盘录像带很短,录制时间是赤羽业卧底时期的最后一年。在这一年里他的卧底身份已经彻底暴露,和警局的联系被完全切断。浅野学秀做事干脆狠厉,赤羽业身上有五个注射式定位器,全部被他挖了出来。
没有人知道赤羽业最后经历了什么,只能从录像带里挖掘出一点点蹊跷。
录像昏暗而且模糊,显然是偷拍。拍摄地点是东京郊区的一处酒吧。赤红色头发的男孩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扑克,镜头拉进时可以隐约看见他手腕上泛着金属光泽的环状物。那是个定位手铐。
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,橙色头发,披着风衣的浅野学秀出现在镜头里。他递给人一小杯酒,看着他喝完,随即倾身上去把人压在靠背上接吻。赤羽业自然而然地仰起头回应他,看不出一点被强迫的意思。
赤羽业的方向正对摄像头。他显然注意到了拍摄的人,摄像头一晃,正好拍到他竖起食指,对着镜头摇了摇。
镜头黑下去,录像结束。
5.
我是自愿的。
赤羽业微微笑着看我。
我不置可否,把椅子拉开坐在他对面。他双手交握撑着下颌和我对视,手肘支在桌面上,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碳素笔晃来晃去。
他笑得特别轻松随意,但是依旧肩背挺拔,眉眼锋锐,十足十的军人姿态。
我做好了长谈的准备,从基础问题一个一个问下来。他很配合,回答大多简洁干脆。等到铺垫得差不多,我便开始给他讲那个老生常谈的故事。劫匪和人质的故事。
他很有耐心地听我说完,最后拍拍手,说好故事,可惜主人公不是我。
我没说话。他又重复了一遍,他说,我是自愿的。
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客观存在。但我不是。
我只是在那个时间遇到了那个人,我发现他和我如此相似。我们彼此吸引因而相互靠近,也可能是因为多巴胺和苯乙胺醇,该死的爱情化学激素,在非原则性问题上我一向无条件服从他,跟着他在尸山血海里走了四年。
明明听起来是动人的情话,但他说起来特别坦然而平静。
他说,你去见过学秀了么?他侧颈有一条特别明显的伤痕。那是三年前我们扫场子的时候,他替我挡刀子留下来的。十八厘米长。
虽然他最后迫不得已对我用了点手段。
但是你不知道,你们都不知道。这不是斯德哥尔摩了。不是。
我很早就沦陷了,心甘情愿。
他的肩膀提起来,又慢慢放回去。他说,所以你看,没有什么好问的。
最后一年里,除了把定位器拔除,他没有对我做任何事情。
我有点震惊。他看起来和浅野学秀有某些地方大不相同,抛开军人的自律严谨,他骨子里该是个随性的人,很难对他人敞开心扉。但我没有想到,他会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说那么长一番话,主动把他的心意完完全全暴露出来,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看。
他是真的爱他,和他是什么身份,他做过什么事情无关。
在浅野学秀被捕以前,赤羽业坚决地站在他的对立面,亲手把他送进牢狱。对于军方,他问心无愧。但是现在,他又坚决地站在浅野学秀身边,试图挽回他。
他心甘情愿。
6.
浅野学秀的案子开庭审理前,我借着职务之便又去见了他一面。
他挑起眉头看我,我说,我是受人所托,来告诉您一句话的。
我的病人说了,他自始至终都是心甘情愿的。他没病。希望您也能好自为之。
浅野学秀笑了,他说,谢谢您。麻烦您再帮我传一次话,让您的病人等着我亲自去找他算账。
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。赤羽业当时笑得特别邪,他对我说,你说我要不要把【剥夺他人人身自由】和【强X】罪在法庭上说出来。
我只能回答,即使您不说出来,也未必能拯救浅野先生。
赤羽业摆摆手。你不了解他,他才不需要别人救。
7.
结局。开放式。【其实就是不想写】
END
在之后的三个月,我天天去找赤羽业闲聊,然后向警局打报告,说他的病情好转,目测马上就能痊愈。
浅野学秀的案子审理结果惊人。他的集团被连根拔起,偏偏罪证已经被洗得差不多了。法庭认为,至少三年前,他已经开始着手洗白。
最终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。
三年后,转为保外就医。
赤羽业说得对,他确实不需要人救。
END